Wednesday, 01 May, 2024

【開站專題】大潭藻礁不要說再見


主講|潘忠政

整理|陳威儒、黃馨儀





為何發起這場公投運動?首先,這是我的第二故鄉──觀音,照片中看到在農業社會之前是個蠻荒之地,當時人煙稀少。因為有了桃園大圳灌溉,人口開始快速增長。民國39年觀音人口有將近四萬人;當時的八德大約只有一萬六千人(現今有將近二十萬),而我們現今觀音約六萬人。所以可以想像,在農業社會的彼時,當年觀音是個富庶的魚米之鄉,稻米產量堪稱桃園最大的「米倉」,也因為有很多桃園大圳的調節池,漁獲量在池塘之中也是一個豐盛的收入,亦有乾淨美麗的海邊,很多人喜愛玩水。

在1996年後,觀音與新屋溪口交界,有些蠻不錯的沼澤地,招潮蟹和彈塗魚隨處可見,我們也種植水筆仔,繞到觀音保生里的海邊,小朋友會在那游泳,後面便是藻礁了!孩子在潮池裡面玩耍兼學習游泳。

觀音,過往的魚米之鄉。潘忠政提供。





悲情的觀音

民國57年,林口電廠開始運轉,當時欠缺環保觀念,政府相關的工廠都沒有環保設施,於是林口電廠的二氧化硫隨著東北季風,就把防風林給破壞了。同時,防風林內的稻田與農作物等因此無法生長,農民當然很心痛,前去抗議之後政府給的答案卻都是:「海邊的鹽分太多了啊!」

起初,當然都無法接受,因農民很清楚林口電廠來之前我們就在種植了,而林口電廠來了才產生這些問題啊!後來,政府開始用不明公害來定位,說:「啊,這些也都是政府不清楚的問題無法解決啦。」直到1990年代才有邱垂貞立委追查林口電廠廢氣污染,爭取到一些賠償。先前幾十年,可說是完全是被拋棄的一片土地。剛提到林口電廠的二氧化硫破壞農民收益後,高銀化工就開始進來生產了。這家工廠廢水含有高劑量「鎘」,據研究,這裡的濃度是日本的兩倍,日本甚至有悲慘的痛痛病,無藥可醫、僅能變成慢性病,吃藥減少疼痛。

圖:藻礁公投推動聯盟。

左邊兩張圖已經是2012年的模樣,看起來彷若「黑海」、「紅海」。我們還沒關心藻礁問題前,沿海就經常是這個畫面。右邊則是一家染整廠,早年直接把廢水排到農地,地方民意代表也進來關說,說好聽是幫忙,其實是兩頭操作。結果工廠就開始透過地底埋管排放,潮水時間沒計算好──本來漲潮放,但退潮也放了!——才讓人到處看見海邊汙染嚴重的畫面。

這地方在觀音海水浴場附近,海水浴場在汙染地點旁邊、很接近。我是1983年到觀音,1990年前我常會帶學生跟孩子去海水浴場玩水,我懷疑當時我們都已經染了髒水,因為觀音工業區那時候就已經開始運作。

後來觀音發生了一魚三吃的盜採砂石、垃圾回填、廢土覆蓋作法。因為海邊有古石門溪沖出的礫石層大約十五、十六公尺,這種礫石層,可說是鋪馬路的「地基」。我們都知道馬路需要撒上很多碎石當成基底。其實這樣的礫石碾碎後,是我們蓋房子的柱子、樑灌漿裡面放的石子與水泥最好的材料,是很好的「級配」——因為礫石相當純淨!

二氧化硫造成荒蕪,於是黑白道開始在此盜採砂石,積水後又因小朋友玩水溺斃,開始有了告示牌警告不准靠近;其後,這些坑洞被垃圾回填,挖掘出所謂「大峽谷」的坑洞。這並非原來的環境,後來挖了就埋,用黑色的工業汙泥土,整車載運出來超過好幾萬,幾乎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我們說一魚三吃的第三吃乃是台北捷運當年正在挖地,廢土沒地方去,就來覆蓋在這垃圾之上,造成多數人看不出來鋪平的土壤,以為沒事,但卻是環境浩劫。在這浩劫之中,此處成為悲情之地。先前曾有大潭里長被蓋麻袋痛打,可以想見背後利益多大?當時「核四全台行腳」還特地前來關心,便知道當時汙染多麼嚴重,引發許多團體來探勘。





藻礁運動的始末

其實在現在的搶救大潭藻礁以前,已經搶救過一次。2011年末就有一次「搶救觀新藻礁」。當時吳志揚縣長要遷煉油廠到海邊,讓觀音跟新屋的居民都很憤慨;尤其是,觀音8800甲地的範圍便有1300甲地都是工業區。零星河流旁邊的還不算喔!光工業區就佔據這麼大,肇因於政府沒有「總量管制」——因為海邊荒廢,就把所有汙染事業都丟進來。除了觀音的人抗議之外,也因為東北季風一年吹八個月,如果在這裡有事業廢棄物的工廠進行作業,將來吹下去,其實都是新屋居民吃到,後來才有「觀音不要煉油廠」自救會,也才開始同時有了「搶救觀新藻礁」,彼時也較多人知道這是重要的自然資產。

2014年後,我們開始談「大潭藻礁」。如果天氣晴朗、風也比較小,我們就可以看到這片環境廣闊美麗的樣貌;如果天氣不好, 其實會看到一片烏黑,不太引人注意。而今年四月至五月春季低潮線,潮水退到較為低處,那裡造礁的藻類是整片紫紅色的的礁體結構。今年二月連署期間,有些大學生參與運動的命名,我們也將連署活動定位為「粉紅風暴」。

帶來粉紅風暴的大潭藻礁。潘忠政提供。

東海大學生態與環境研究中心劉少倫博士,於2018年做了九個月研究,發現粉紅藻礁是由會造礁的藻類在上面著生,且持續存活造礁,目前這裡發現24種造礁藻類,其中19種是新種,也就是首次發現且尚未命名,所以稱之為新「種」;另外,這裡面至少還包括五個新「屬」。這代表此處尚有諸多未被認識、欠缺研究的自然資產,後來也估算出27種造礁藻類, 其中21種是世界新物種。住在新竹的蟹類專家劉烘昌,過去在墾丁海岸做潮間帶藻類調查二十多年,本來不以為意,後來知道這裡有柴山多杯孔珊瑚(Polycyathus chaishanensis),特別前來調查,之後說了一句話:「觀音大潭附近的藻礁海域蟹類豐富度,遠高於墾丁國家公園的潮間帶。」墾丁還是國家公園,政府拼命花錢復育,劉烘昌老師來這裡調查三個月,就發現其豐富度(種類跟數量)遠遠高於那邊。

我們這裡被汙染了三十幾年,那沒被污染前的狀態,無法想像會是多驚人!給各位看一級保育的柴山多杯孔珊瑚的照片,這是在水裡面用顯微鏡相機拍攝,其實每個個體僅有0.3公分,下面還有軟珊瑚照片。後來由當時的台大海洋研究所長戴昌鳳告訴我們,這也是世界新物種──希望能夠命名為「觀塘無常軟珊瑚」,強調藻礁之命運無常啊!連這麼重要的新發現的軟珊瑚,更稀少珍貴的物種,都無法受到保護,何況大潭藻礁命運未卜?再來是紅肉ㄚ髻鮫,俗名槌頭沙,台灣附近的海域常常抓到,但在全球的數量正急速減少,以列名世界瀕危物種。

水底攝影下的柴山多杯孔珊瑚,潘忠政提供。




藻礁可作為環境生態教育場域

後來我們便將這邊發現的生態生物數量、一級保育類動物等等資訊交由Mission Blue國際海洋保育組織,列為希望熱點(Hope Spots)。2019年3月,大潭藻礁被列入。

不論我們學者的調查資料,抑或國際組織,都肯定這邊的生態,但非常奇怪,這些資料在環評期間都沒有用。環評過了提出這些證據也都無法翻轉。這邊當然也是很好的環境教育場域。白天可以看到很廣大的藻礁現場,潮池裡面有很多小生物湧動。

我有個很深的感觸,台灣現今要看到這樣多的生物很難。一般的河流不會有人敢下去,幾乎都有汙染、不安全,但藻礁這裡我們不用潛水跟游泳,退潮時候的潮池很淺,可以走進來一群人,欣賞生態。稍微大些的潮池也是,底下砂質的漂動,甚至不會游泳的人也可以在裡面玩,我的孩子就在裡面玩水長大。到了晚上,這些生物就更自在,即使打燈,還會瞪著你,不受人們影響——我們有時候會彼此戲謔,剛進去天未黑,夜觀了一小時,天黑了到處都是螃蟹,身體是紅色的兇猛酋婦蟹,多到大家看膩呢!既有這樣的地方可以環境教育,為何不願意留下來給下一代呢?

在大潭藻礁常見的稀有蟹種:兇猛酋婦蟹。田玉文攝影、提供。




一意孤行的開發態度

說起2014年政府決定蓋第三天然氣接收站,馬政府已有這樣打算;到了2016年小英上來就更明確堅持,畢竟號稱「非核家園」,加上我們燃煤汙染太多,假若將來都要再生能源,2025年又要非核,這會是一個橋接的過程。

我們也不反對第三天然氣接收站,可是有個更好的場址──台北港,它已經是人工的港,也不斷繼續往外填海造陸,生態數量又比這邊少非常多、北岩石岬角正好擋住了東北風,風力上會比大潭藻礁這邊少去二級風,是個可行場址。中油原本的可行性評估報告,替代方案也是台北港,但政府的理由是觀塘已經通過環評,這樣時程才能夠趕上大潭電廠八號機組2022年7月運轉天然氣——閱讀很多資料後真的有很多懷疑。

最早中油是想跟東鼎合作開發,就是東帝士的陳由豪想跟台塑王永慶打對台,作為石化王國的競爭。而這個集團選到了觀塘我們這個地方。很厲害,因為按理說,國土應該都只租不賣,尤其是海岸的國土。但陳由豪232公頃全數買下,當時就找中油。中油在民國83年董事長張子源表明沒興趣,因為海象不佳、潮差過大(漲潮可以超過兩公尺、退潮也是,高低差超過四公尺)以及操作危險等因素——這是否意味著這是個不恰當的場址?為何政府會說這裡是唯一的方案?

有了前面的過程,我們先跟地方政府申請「自然地景」,也申請野生動物保護區。2014年後就是鄭文燦任市長,他完全不願意啟動,所以沒辦法成為暫定自然地景。假若成為暫定自然地景,就能遏阻開發,但地方不作為。因著文資法的規定,如果地方不作為,可找中央代理,結果最後是互踢皮球,最終讓觀塘液化天然氣接收站(觀塘三接案)堂而皇之進入環評。由此可以發現程序的不正義,應該審議不審議,卻縱放觀塘三接案進去環評,其實本來就根本不該開發的。而環評委員的專案小組也知道觀塘工業區開發,同時也會納入900多公頃外面的工業港也開始開發,藻礁珊瑚礁的破壞更加嚴峻。

2018年7月3日這個開發案被專案小組退回,按照過去環評的慣例,專案小組如果退回而沒有做其他建議,經環評大會追認,就可以通過。但那年八月底,行政院長賴清德隔空宣布,九月一定要通過,那年10月8號就通過環評了。之後我們就不斷地開記者會,現今已經126場;也打了八個行政訴訟,初審都失敗,但終於還有一個好的機會!





發起公投的理由

如果這是國寶級地景,有世界自然遺產的價值,我們這一代人焉能不為下一代著想,卻為了短期利益糟蹋?至於程序正義方面,剛才已有提到。再來就是政客的輕諾寡信,世代正義的問題也是我們所關切。如我所說,2018年通過,在2019年其實已經開始動工,後續動工過程之中發生三接工作船斷纜擱淺:藻礁被沉重的船輾壓過,留下慘白的痕跡,也可見到0.58公頃被破壞,況且破壞最深的地方超過50公分。根據估計,這裡純粹藻礁造礁,20年才造礁一公分;如果破壞超過五十公分,表示這艘工作船一次在一個小地方,就破壞了一千年的藻礁的厚度,而從柴山多杯孔珊瑚的觸手跟褐黃色觀察,有許多被刮除到死亡。我們要求環保署裁罰、要求桃園市政府履行承諾必須停工,我們也控告工地主任跟船業公司,但通通沒有一個肇事者被處分。倘若各位記得,去年有人摸海龜被罰三十萬,同樣地,柴山多杯孔珊瑚為一級瀕危生物,你可以發現到他們完全沒事,不感慨嗎?
能源轉型是手段而已,其實應該要遏阻氣候危機。人類在未來持續破壞地球生態、剝奪弱勢者權利,海水上漲便是一個案例,難民就是弱勢者!地球生態改變造成年輕人連立足之地都缺乏!飢荒跟傷害先衝擊中下階層的窮人與下一代,他們都是不會說話的、沒有發聲權的人。多數人知道燃煤跟二氧化碳的排放很糟,於是說,「改為燃氣好嗎?」要知道,燃氣的二氧化碳僅燃煤40%,但這只是對用戶端來講,殊不知天然氣開發過程會洩漏甲烷,甲烷週期很短,二十年會釋放掉,但二十年期間鎖碳的能力是天然氣的八十倍以上。(編按:或稱「鎖熱能力」)倘若如此,是否我們連天然氣也應該在此時此刻控制住,才能夠達到未來能源轉型的可能呢?可台灣正在大量購買天然氣大燒特燒。

談到承諾這兩個字,蔡英文寫過「藻礁永存」,2018年也當面親口說過嚴重破壞藻礁不是選項、考慮開聽證會等,我這五年見過她四次,卻落到要啟動公投的窘境;而鄭市長在還未選上以前還說既然是自然地景,便希望能夠被暫定為自然保留區,但奇怪的是,後來的行動,卻都是反承諾、反其道而行之。而今,三接棧橋底下為柴山多杯孔珊瑚熱區,今年二月我們拍攝到因為工程進行,藻礁被挖出來隨著海浪被打到岸邊,剩下藻礁的碎塊屍體,很悲涼。

現任總統蔡英文來過大潭藻礁區多次,並寫下藻礁永存承諾。潘忠政提供。

況且,我們始終無法確認政府給的資料何者為正確的,2018年能源局說如果不蓋三接,影響電力2.5%、去年年底12月臺電總經理回覆影響為2.4%;可是到了今年連署通過成案,王美花部長說是5.6%、經濟部次長說影響6%,都是隨他們嘴巴說。之後有了「外推方案」,說外推455公尺便不再浚挖──意思說本來船要通過需要挖出航道,現在不必了!只是時程上需要多2.5年預算要多150億。

我要告訴大家,這個外推方案只是讓「突堤效應」更嚴重,讓北方的白玉藻礁被淤積更慘、南邊的觀新藻礁到永安漁港,都會被嚴重侵蝕到底,並沒真正解決生態的問題。將港往外部移動,能解決海象不佳、潮差過大、天然氣接收站安全操作日數過短的問題嗎?一切的一切都是虛假的糖衣唬人,不切實際!我們會繼續努力把這部分跟全國人民報告。





為了環境與世代正義

中興環工系、前能源減碳辦公室委員莊秉潔老師,有跟中油顧問公司見面,顧問公司的人也有說:「莊老師啊,的確台北港會比較快。」由此可證,這並非唯一方案之外;再來,背後仍是有利益操控的糾結層面。觀音區大潭里很悲情,我剛說觀音8800甲地的範圍便有1300甲地都是工業區,而大潭這邊更慘,桃科工業區離天然氣接收站不到一公里,而這個工業區最靠近的地方,尚存有毒化學物工廠。大潭,從過去的鎘汙染到現在人人都想把土地賣掉,里長還跳出來說請環保人士不要騷擾他們。這裡的人對自己未來跟土地完全徹底失望,才會說出這種話。

接著最後,有人問:「你們到底要用什麼發電呢?」我跟大家說,節能節電是有方法的,譬如台達電節能減碳,五年省50%,全國工業用電只要省10%藻礁就不會死,中南部的肺問題也能解決。連台積電都拋出震撼彈,要求所有供應商節電節能20%,表示未來是朝向這個方向的。大潭藻礁是可以不被犧牲的,端看政府跟企業是否願意用心罷了!

我還是要呼籲,搶救大潭藻礁便是搶救我們的未來,氣候變遷是關於環境跟世代正義。倘若能夠這樣隨意犧牲,我敢保證,這樣的政權這樣的未來,會有骨牌效應。亦即,將來任何的環保團體希望能保護什麼,大概都很難著手。因為這麼重要的一場運動都沒辦法讓人民藉由思辨的過程來思考的話,只能說財團治國的資本主義現象將永續下去了。

民進黨政府寧願開300場下鄉說明,卻沒有一場聽證會。口口聲聲說環保vs.環保,但卻是汙染vs.汙染、真相vs.謊言。今天的分享是期待,倘若能透過不同的行動,能夠讓社會大眾,看到更多更深入的層面、養成思辨能力,進而促成社會改革,將是我樂見的——我期待透過寧靜革命運動一同翻轉不當政策,走向永續的未來。

以公投讓人民思辨與思考環境與世代正義問題。潘忠政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