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14 December, 2024

【開站專題】以影像見證人間的藻礁


主講|陳小樺

整理|陳威儒、黃馨儀





親身進入大潭藻礁

我本來也是桃園人,居住在中壢、八德交界的地方,卻一點都不認識觀音、大潭。1980年代整個社會熱烈的從事社運的時候,我還只是小學生。直到我20歲加入了差事劇團,經由各種活動,讓我對這個社會產生許多不同的觀點。近期(4月1日、4月30日、5月1日)我三次去大潭拍攝了許多素材。

從藻礁議題開啟許多熱烈的討論,乃至公投活動發起後,我也從很多管道看到各種關於藻礁的觀點。那天(4/1)我有這個機會,當然不會錯過去親自了解、去紀錄的機會。為了夜觀,我買了新的頭燈,新的攝影燈跟雨鞋,我帶著一顆有點懷疑的好奇心往大潭前進。

熱心為民眾解說藻礁生態與處境的潘忠政老師。陳小樺攝影、提供。

抵達時看到潘老師,他帶著我們準備前進,因稍微耽誤行程,天已經全黑之後,一行人才正式進入G2藻礁區。那個時候,已經很接近乾潮時刻,潘老師很希望能夠帶我們走到藻礁最遠端。他一直說要趕緊走到最遠端,但走著走著,看到路邊潮池有有趣的生態,他就又停下來,很熱心很仔細跟我們解說,講著講著又擔心時間不夠,趕快催促我們前進。

我是第一次看到藻礁區的生態樣貌;後來,我總共去了三次,加上自行補課後,總算記得了一些生物的名字。但當時,實在令我非常眼花撩亂,同時我還一邊錄影紀錄,一邊努力要從鏡頭裡看到更多生物,非常困難。

走到藻礁邊緣之前,突然間潘老師接到一通電話,因為4月1日的前一天,潘老師才跟農委會主委碰面,所以有個記者打來詢問採訪這件事情的後續發展。以我在拍攝紀錄片的經驗,當然很努力希望能多聽到一些東西,於是我就很無禮地,直接就站在潘老師身邊聽每一句,並且拍攝下來。我在旁邊聽著老師解釋藻礁公投來龍去脈,大概就理解,這個記者對藻礁的了解也跟我一樣,知道的不是很多,所以有很多很基本的疑問,潘老師一一回答。

我越聽越深刻,老師不卑不亢、條理分明、心平氣和,他從頭到尾十多分鐘,沒有一點點不耐煩,很熱心願意分享給每一個人,不管是否見過面,只是一通電話便回答了所有藻礁的爭議點。很快地,藉著他的回答,也讓我掌握了藻礁抗爭中各種方面的癥結點。這十多分鐘的電話訪問,改變了我對潘老師的想法。其實原本也沒有抱著有色眼光,只是有些疑慮,畢竟在公投成案之後,潘老師幾乎被妖魔化了。這次讓我看到老師是很堅持也很理性地面對藻礁議題,跟我先前看到在媒體上被台派同溫層裡面嘲諷有加的潘忠政老師,根本不是同一個。

在夜色下,潘老師一次次堅持且理性地面對藻礁議題。陳小樺攝影、提供。

自始至尾,藻礁聯盟訴求非常清楚且理性,雖然議題綜合了複雜的面向:生態環境、能源政策,及衍生出來很多環境與程序正義的議題等等,所在多有。我關注的焦點從程序不公正開始:從我搜集到的資料來看,大潭電廠和後續的三接規劃可能是從1996年、1997年間開始的。當時陳由豪取得了232公頃的土地,開發標案卻被中油拿到。中油不跟陳由豪的公司合作,最後從台中港做了一條天然氣海管,先破壞一大段藻礁把管線接到大潭電廠,這是劉靜瑜老師保護大潭的開端。後來陳由豪出事潛逃了,這塊土地換中華開發接手,最後在2016年,中油用很不錯的價錢買下這片土地。中油公司接手後,三接的開發就開始加速進行了。





紀錄片拍攝方法的背後

我的想法是,從以前到現在,這個國家重大開發案,總有種在密室裡面產生的兒戲感,幾個神秘與有力人士在地圖上畫個圈圈,底下沒有臉孔的手下開始利誘威脅,甚至以論述來製造法理與學理基礎,強力執行,取得這些土地來開發。過去有後勁反五輕、鹿港反杜邦;我則是從2005年樂生捷運機廠事件,開始認識兒戲般決策。柿子挑軟的吃,樂生療養院老弱院民跟看似不起眼的藻礁,都被當成「可割可棄」的國土資源。在國家力量的暴力怪手挖去大半樂生醫療養院山頭、毀掉保存良好的古蹟時,捷運機廠尚未完工,新莊線就風風光光通車。當時的操作便是讓新莊居民交通跟樂生院保存成為對立面,但後來大家都知道這實際上是謊言。

現在藻礁與三接存廢也被操作成環境與生態的對立:一旦三接無法在大潭完工,南部火力電廠需要增加燃煤發電比例,將影響台灣南部民眾。「為了換取藻礁保存,犧牲南部民眾」,這個論述同樣是惡意操弄,不可諱言地,這太有效果了,很多人開始有了立場戰爭。公投聲勢大漲後,我觀察到對潘老師的網路攻擊更細密了,媒體上製造潘老師成為環保運動的孤鳥,強硬難以溝通,不識國家大體的形象。網路聲量高的人開始抓語病,嘲諷這個藻礁保存運動;或者造謠汙蔑,讓邏輯不通言論持續發酵,談多了以後,假的也成為真的。

這幾年我深深對壁壘分明卻是非不分的言論感到悲哀,科技與網路便利讓我們輕鬆獲取資訊跟公平發言權,讓我們不再被知識威權主導,不需要去依靠教授們,而有辦法找解答。然而,我們卻看到現在的網路讓大家更輕易掉入無知的陷阱,以為自己愛台灣卻掉入民族主義挖的坑,人人變成玻璃心。說中國玻璃心,愛台灣的集團也都是玻璃心。這些言論影響我,讓我抱持許多疑惑,當然還有前面所說的因素,以至於4月1日我才在大潭真正認識潘老師。4月30日潘老師再次帶我們夜觀,他說了:「我沒有要不擇手段取得公投勝利,只是期待能夠好好說理,展現藻礁的價值,讓正反面論述並陳,讓台灣的公民一起決定藻礁的未來。」

我很期待7月1日《藻礁之聲》紀錄片的放映,希望紀錄片能夠呈現這樣的理念,但同時我也有了關於拍攝《人間的藻礁》這部紀錄片的想法,這是我想要來製作的。

在1980年代我還是小學生,不可能參與到《人間》和綠色小組。其後,對於社會紀錄帶來的反思工作,也是成年以後透過差事劇團的引介,能一點一點接近陳映真的這些想法,逐漸開始以紀錄片、電影、文章、照片來介入這個世界。

這次藻礁公投成案,獲得超越以往許多運動的強烈關注,這會是一個契機,我開始追蹤這個運動主動和被動的參與者。我更關心台派朋友們在公投結束塵埃落定,之後會怎麼看待現在講的這些嘲諷言論?如何看待跟著別人言論起風的話呢?潘老師也說政府說要加強溝通,要舉辦兩百場說明會,但潘老師只需要一場公正的聽證會,希望我盡可能把這些痕跡記錄下來,不是只有公投,也許五年、十年之後,多看清一些現在的迷惑。

在有限的光源下,我們將怎樣面對大潭藻礁的未來?陳小樺攝影、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