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28 March, 2024

【開站專題】一條人在路上:從不二到合一


講者|曾啓明

紀錄、整理|陳威儒、吳思鋒





我訂了一個題目叫「一條人在路上」,這條路,是從別人口中的以客觀存在的資深小劇場表演人,到新近從事主觀存在的行為藝術表演者。 

《著黑土》,曾啓明提供。

第一次正式做行為,是在2011年「宜蘭花蓮行動」(水田部落主辦),在宜蘭大宅院友善小農市集呈現的《著黑土》,因從小在屏東客家村落的田邊長大,那時三條泥土的產業道路和視線平坦的稻田,溝渠跟埤塘和遠方的太武山,一直是從小的生活空間,而後漸漸離開老家,接受過那麼多所謂的「教育」,而家鄉的場景也隨著以金錢掛帥的經濟發展模式而有了莫大的變化,教職工作退休前幾年開始登山健行的活動,再次慢慢反省跟被提醒,及想說的事情,就回到了「自然」這個我無可或缺的部分。在一些作品裡面,也慢慢回溯我的客家身分,還有「我與自然」的關係。

 

《水.文》,攝影:顏歸真。

到了2019年6月在花蓮玉里客家園區的《水.文》,就是從整理一個客家身分在花東縱谷移居的思路出發。而客家話裡有個「牛汶水」的字義很有趣,是說牛喜歡一直在水裡打滾,當然這個動作有很多功能,卻也蠻像我希望能夠進入的一個狀況吧!相較於客家傳統的「崇拜自然」跟「敬天禮地」現有的環保措施,我支持也不支持,蠻多東西不是讓我覺得那麼的用盡心力,都是有點小虛假的狀態,另外這張,有一個在林田山的表演,我用了一個枯萎掉的櫻花樹倒插在草地,以無根的樹頭頂著也連接自己的胸部,赤腳站在插滿不鏽鋼環保筷上面,面朝天的呼吸想著自然的救贖。 

《沙之息》,許斌攝影、提供。

從看行為、幫行為到慢慢進入做行為的一個過程裡面,有些朋友帶領我進入這個場域。最初,為了許斌的紀錄與召集【編註1】,為許斌攝影展的開幕現場,我做了《漂.鄉》(2011),我想的是表達黑面琵鷺的旅行過程的辛勞,還有客家人日久他鄉是故鄉的漂流情緒。因為許斌的想法,王墨林帶水田部落的行為藝術家來到台南,在七股沙洲上做行為藝術,現場的藝術家們各自有不同想法,而當地的頂頭額沙洲維繫著周遭聚落的存亡、動植物面對自然的生存威脅。這次的行動主目標是要護沙,我用了當地把竹枝做成沙柵去攔住沙的工法,利用藍色塑膠繩當作捕捉風沙的印記。這《沙之息》是我第一次有了創作與土地連結的想法,也讓我的身體有個「不二」的概念。 多年過去,本來我們當時去所看到高高的木麻黃,剩下樹梢的一點點,不到一個人高,表示沙已經漲了兩層樓高;而後,跟許斌有了重新對於生存/生活/生命問題的討論,重新去看所有人的生態。客家人對自然有類似宗教性的情懷,如天地水三官的信仰,於是就從這裡當成我的起手式吧。 

事實上在大時間大空間裡面,這個空間的改變有它存在的時間意義,我,只是一個從這裡走過的人。在《生.態》這個行為的前面一段,我從海邊背負了很多東西,在沙地上往當初我做行為的地點移動,我必須從海邊回到沙灘的入口處,之後再回到出發時的海邊,過程中整理了對於上次行為創作時,觀察到的其他藝術家的想像,同時也整理了我對於學習過程與生命旅程的想像。所以,在行為的後半段,我用了長長的尼龍繩把自己的頭包起來,關閉了習慣的視覺感官,用身體的其他知覺探索,靠著周遭環境的風向、海潮聲、頭頂的太陽與腳下細沙的溫差,要往原先出發的海灘的方向去。 

《生・態》,許斌攝影、提供。

有一位錄影者跟攝影者從接近中午的時候,一路跟著我在沙洲跑了將近三小時,對應七股沙洲,有些空間的想像也許存在於這些場景裡頭。出發後一路往前,最後回到起始的地方,因為有計算潮汐,在潮水漲退之間,雖然中午曬到快瘋掉,但是我覺得很爽。原來前面說的天、地、水,經過了潮汐和空間的洗禮之後,這個行為並不是我的行為,只能說是別人或他者幫我完成的一個行為,而「自然」有它自身無法被替代的地方,於是漸漸說起了「合一」。 。 

和我年紀相仿,經歷過解嚴時代的大學生,當時學習東西方不同的文化內涵,對於劇場、美術有了一些學習跟經驗,在存在主義、結構到解構主義,符號學跟現代性辯證中一路走來。但,我們好像都是在被教育或者是被定規該追求的什麼的框架中,對於高度現代化與經濟發展的文明社會,個性反骨的我有一些不太喜歡的部分,因此後來做了一些行動。 

2014年在嘉義新港做的《田.介》,其實作品名稱的兩個字合起來是界限的「界」字,是指當有人的貪婪介入田地後,就變得大不相同。2018年在台北街頭做《口.烏》,是在 環保局前面,後面有些字的布條【編註2】可以讓大家思索這個作品到底在做什麼?究竟為了什麼而做?2019年到日本的行為藝術巡迴展演以《人.魚》作為系列演出的題目,在東京做演出那天是311,是我生日,也是311事件,所以有了《Prove.Today is my birthday 》這個作品。《地.景》是2019年在台北士林的舊眷村,是想說攝影在城市空間如何去紀錄時間這件事情。是許斌跟他的朋友一起找我做了一個演出。 從2018年在花蓮太巴塱做的《反.身》,我將前面表演的藝術家所使用過的自然材料一一收集起來,觀察它們是從哪裏來的,想辦法把它們放回去它們該在的地方,「反身」這個動作對我來說有點是「反開發」,希望讓自然能夠回到自然「而然」。相同的概念也在第二屆冉而山國際行為藝術節時,有了《VIVEMENT-VIVEMENT》系列的一個作品。 

《VIVEMENT-VIVEMENT》,冉而山劇場提供,陳以柔與李紫緹攝影。

「VIVEMENT-VIVEMENT」是法國友人的創作思想,有強烈的生存跟生存的慾念的文字意義,有先取得了友人應許之後,成為現在創作的基本概念。對於默默關心了多年的守護藻礁的環境議題,也就用了這樣的思維── 2021年2月在屏東縣環境保護聯盟,為聲援藻礁公投連署發表《VIVEMENT》;4月,我用粉紅色這春天珊瑚藻的顏色,把藻礁永存的「永」以石頭跟身體刻劃在地上,書寫成一個印記,一個圖像。同樣是2021年4月,在台北的總統府前寫給蔡總統的《情・書》,則是在世界地球日,為藻礁行動的記者會現場做的。最後,2021年5月1日,在觀音的大潭藻礁,跟台北與花蓮的六位行為者以及西半部一起串聯的朋友們,一起在夕陽中看見藻礁隨著潮退而浮現在眾人面前,在下個滿潮前完成了群眾與環境的集團行為《看見藻礁・自然永續行動》。 

從小對於「自然」的不可或缺,及成長過程中對土地的思念,試圖用拈花惹草的花藝跟玩泥挖土的園藝來彌補,近來愛上木林森的森林漫步正是享受著自然環境的「For Rest」。目前一直在想像的是如何在藻礁「自然而然」活著,下一題叫做《a live alive》!! 

編註:
1、許斌於2011年邀請「水田部落」行為藝術家群,以環境保護為主旨,至七股沙洲進行行為藝術。
2、布條上面的文字為「平等呼吸、無煤台灣」。